1.缘起今年3月,我在成都都江堰跑马拉松,得知以前一起做公益的朋友在成都近郊参与建设了一个新型农村明月村,而另一个朋友说在那儿不远的地方,安藤忠雄正在建一个具有现代宗教意义的、无佛像的寺庙,他报了那边一个为期15天的禅修营。乡村建设和禅修都是我所感兴趣的议题,因此,我特地留了一天探访明月村,顺道去那个将要建成的寺庙所在地西来看了看。光是著名建筑师安藤忠雄在中国设计寺庙这一点,就充满了传奇色彩。(我在禅修的时候故意没拍照,因为手机被收,也因为想用心记录,不想落于形式。配图全是禅修之外的地点,或者来自同修。图为缙云山。)后来我才得知,更传奇的故事来自于说服安藤来建寺庙的人。西来和明月村都属于成都附近最贫困的乡村。它们的改造,都源于一位出家人。而且,是一位年轻的尼姑。这位82年出生的女子,本在国企掌管过亿资金,后在明月村成功建造“明月窑”的陶艺品牌,给农村带来了新的价值,也是后来政府、资本和各界名人进入改造明月村的契机,现在的明月村,以“新村民、旧村民”交互建设农村的方式,正申请着联合国案例的项目。然而在这几年间,牧灯师傅,也就是上述带来改变的这位女子,机缘巧合下悟道出了家,并因此和丈夫离了婚。也许是觉得明月村不再承载得下她的新志愿了吧,她选了明月村附近的另一个农村西来,作为她布道的起点。(安藤忠雄在西来所建的寺庙要年才竣工,前一张是寺庙附近的小河,后一张是我们日常起居的筹备地点。)牧灯师傅通常上半年在西来主持寺庙筹备的工作,顺便选拔招收一些学生参与禅修,下半年云游四海。很巧的是,那天到寺庙时遇见了她。我们一行五个人,在院子里担了几张凳子,围着桌子和她聊天聊到天黑,甚至到最后差点误了班机。我本身并没有宗教信仰,但因为以前在印度待过一个多月,对禅修、灵修、冥想等有着强烈的兴趣,只是现实中琐事太多,一直都没成行。事实上,见完牧灯师傅后,我也还是拿不起主意是否放下工作上的一切来做十五天的禅修,然而我又确实认为自己需要静下心来调整作息、不受干扰地想清楚现实中所遭遇的种种问题。调和了各种时间,后来几乎是在报名的最后一刻,连着五一假期,我和寺庙报了上半年所举办的倒数第二期禅修营。然而好事多磨,我在那两周前回到香港做例行体检时,被查出鼻腔内长有息肉,影响呼吸需要立即安排手术割除。这期间我错过了两个特别好的朋友的婚礼,糟糕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状态让我极其沮丧,却又同时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慢下来的决心,我和寺庙说,我就算拆线晚来,也一定要来。拆完线后,我先是顺着回程机票回到了北京,从早到晚接连做完采访、开完会、交代完所有事情,再飞奔着到了机场。对于离开那么多天,我还是有很多的不放心,正在手机上敲打着最后要提醒的事项,我排着队错过了自己的班机。那一刻我心想,去个西来遭遇这么多的阻碍,我不想去了,我要打道回府了。然而重新考虑了自己的初心,还是咬着牙到柜台补办了下一班的机票。在我登上飞机的那一刻,我的主用手机彻底没电了。在我下了飞机、用备用的第二个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后,也彻底关机没电了。“灯枯油尽”,这是映入我脑海里唯一一个词,讽刺的是,它几乎同时反映了我自己的生活状态。到达西来,已经是5月3日了,比其他同修整整晚了三天。到了以后,我直接把手机上交给了义工,决意这15天安心思考,与外界断绝联系。2.禅修(我们禅修期间每一天的饮食都是素食,寺庙自己种的菜,没有农药,绿色安全。不同颜色的蔬菜能带给我们很多营养,用心吃饭的每一口都很香甜。)说起来禅修的每一天都拉得很长,基本就是五点起、早操、早餐、劳动、打坐、午餐、打坐、打坐、晚上一碗汤、在乡间行禅六七公里、再回来打坐、洗澡,然后写一天的感想和总结、睡觉。偶尔有些活动如禅茶会、看电影、一起唱唱歌等,但更多时候就是全程禁语的状态,不讨论、不看书、不擅自外出、也不能吃外食。牧灯师傅说,我们遇到问题总习惯性地向外寻找,但向内心寻找才是关键。我们从别人身上寻求答案,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总早就有了答案。到西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两个梦,就像平时在家一做梦就进入了盗梦空间一样,每一幕都是好莱坞大片,醒来一阵汗,真实程度让人不禁质疑自己到底活在哪一段人生才是真实的。人脑里总有很多潜意识和超意识,静下心时就不断涌现。比如早上5点多的早操,每个动作都必须做得非常的慢,我从而感到意识的力量在头顶、身体、指尖迸发的感觉,第一次做双手升起、往后环抱落下的动作时,眼前忽然浮现起一幅“心中有日月,白马在红日和月亮前奔腾”的景象;后来一次禅茶会,我们先是拿起茶叶闻茶叶的味道,放进茶碗再闻,第一泡茶三闻,加满水再闻。早上学的用丹田之气呼吸的方法全用在茶上。我眼前看到三个画面:绿芽从老树枝中长出、太阳光洒在森林里、一地枯叶。喝到最后一泡时顿感有些悲哀。这些茶叶在三泡之中竭尽毕生精华走完了一生,我忍不住再把嘴里的茶叶咀嚼了半天,除了“枯荣”和最后一点生涩,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呀,这不就是“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堤”吗?第一次打坐的时候,时间为两个半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一开始计时,我左腿小腿10分钟后就立刻开始发麻,我下盘一直循环差,水肿,真是报应。第一个小时,想起瑜伽老师说的“接受你的疼痛而不是反抗它”,勉强由意志力撑了过来。第二个小时,我把身体坐直了,用丹田呼气驼背引起的矫正疼痛暂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20分钟后开始发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窗外的鸭子叫声、厨房磨刀霍霍的声音,让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我开始联想各种毛骨悚然的血腥场面。后来回过神来,不断尝试放松,还是疼得不行,在45分钟时把腿伸直了一下,1分钟后又继续坐回去。立起身来的时候,腿竟已经麻了。更为哭笑不得的是,我第二天起床,半条腿依然是麻的,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第三天,我都产生了腿会不会就此残废了的恐惧。而第二天开始,每天打坐的时间都至少五小时。我来得晚,大家之前有慢慢适应的时间,我一上来就只打坐。到后来观赏自己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尸体被吊在梁上-----我看到自己。冥想的最高境界其实是你什么都不想,用局外人的眼光去观察身体上的疼痛,并最终超越它。可小女不才,我眼睛一闭,脑海里就是一片刀光剑影,你追我逐,竹林中黑白分明。后来一次夜里分明感觉到蚊子在咬我,叮左手时我忍住没动,结果叮右手时,我心想你真是太得寸进尺了,一伸手一拍打,一巴掌就把那只蚊子打死了。后来打坐结束我站起身来,在洗手间的灯光中看着两只通红的手,蚊子在叮我之后被打死,何不是两败俱伤。那天是牧灯师傅的师姐带我们打坐。我从洗手间回来跟她说,我看到自己杀心很重,不只是在这只蚊子上,现实生活中也带狠劲。我看到自己满身盔甲,充满戒心,但我并不愿意卸下,因为我成长的过程里,就是靠过五关斩六将赢的啊。你不残酷一点面对竞争,哪有能站的地方呢?上师说,能看到能认清已经是很好的一步了,至于放不放下执念,是后来的事。在打坐的过程里,我总在思考疼痛是什么。我从小特别不怕痛,在所有小孩打针都哭的年代,我根本没感觉,从不轻易落泪。没想到越大越不经疼,我认为是因为这些年我所经受的疼痛太疼了,以至于到现在我对一点点疼痛的抵触防御心理都特别强。我想起现实中最让我最痛苦的二三事,我问自己,和打坐盘腿的身体疼痛相比,哪个更疼?一件件事细数过来,居然让我明白了前一个小时另一个女生打坐时勾起往事伏地大哭的心情。我又再次逼问自己,你还想处在这么疼痛的场景吗?为了不疼,你会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换呢?最后打坐结束,铃响的那一刻,我坐在地上久久没缓过来------把自己逼上绝路的答案往往是最真实的。我心里想的是,我只想要快乐,不想要痛苦,我愿意把人生做减法做得只剩快乐,什么欲望都不要了。唯有了解自己,才有可能超越自己。我当然享受并怀念那些简单的欢愉,但终于我也明白了,有些深层次的满足和提升是落在表面的一次次小刺激所没法带给的。3.乡村因为我是刚拆完线到的西来,头两天要去清理伤口,我医院,躺下,敷药,结账才两块钱。沿途回去,被城市政策淘汰了的货车喷着浓浓黑烟,地道里用喷漆写着小米广告,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拼了命地要躲避城市化,却其实无路可躲。每天晚上,我需要用棉花棒清洁鼻孔,不清洁不知道,一清洁鼻孔里全是黑色的,比我在北京和香港时更严重。虽然西来看着绿意盎然、波澜不惊,但重度污染的原来不只是城市,也同时发生在农村。今年我跑了不少农村和四五线城市,同时做了一个新型农业项目,我突然发现,想回到过去,尝试用过去的方法去解决今天的问题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往前。另一方面,我想,每个来西来的人总幻想着到了这里,又或者云南西藏等地方用着古老的生活方式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就是乌托邦了,但实际上,在大环境的同质化下,乌托邦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要是它存在,也仅仅存在于我们心里。我们用禅修、跑步、极限运动、旅游等各种方法尝试获得片刻的宁静,但当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就能给自己带来宁静的时候,无论外界如何喧哗,此心安处是吾乡。在西来我们学会一件事,就是专心致志同一时间只做一件事。好好吃饭,好好呼吸,好好劳动,一切都慢下来,集中精力做事的质量自然就高。在寺庙筹备处的“萝卜地”,我们用砂纸磨木柱,为免以后扎到别人的手。当一小时只能勉强磨好一根柱子,对于房子的认识和感情自然就不同。4.出走(这是我一家很喜欢的买手店所出的原创系列---“药”,禅修后我想,其实归根结底,任何问题,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解药。)每天打坐五个小时,五天下来将近24个小时都在思考,虽然,最高境界应该放空自己不用脑子思考,只用心观赏。最后一天,我想起了美剧《亿万》里一个镜头。一个愤怒的分析师,喝醉后拿起抢朝鹿群开枪,被警察抓进了派出所。他老板把他保释出来打时候问他,你怎么如此不理性,你和牲口较什么劲啊。他说,我就是觉得不爽,凭什么我工作得这么苦,这群孙子每天只是愚蠢地重复着吃喝拉撒,还可以跟我享受同一片天空绿地以及空气啊。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只愚蠢的鹿,我在这里每天吃喝拉撒,创造出了什么价值?虽然说管不好自己就别管别人、别管公司、别管改变世界,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意识到,生活不在别处,它就在我现在正在过的生活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我最想要的一切。我无比热爱我的生活,我的事业,我的人生。虽然偶有迷茫和痛苦,但我知道我在往我所希望通向的方向前行。牧灯师父说,不要往外寻找,我爸也总说我,别老想着到处玩。但我还是想去看世界,因为我觉得自己懂的还不够多,我对世界充满好奇。我尝试过尽力去克制,但我依然无法压抑自己这种多走走多看看的冲动。后来我收拾了行李,手机依然保持关机,在峨眉、乐山、重庆走了一圈,回到北京后,跑到了我一直经过却没有去过的明城墙,然后愉快地回到公司,用我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修行。牧灯师父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我来禅修寻找答案,但其实答案早在我心里。学会了那套方法,找到了我想要什么,我就回来了。也许这不是禅修本身的终极意义,我也确实是一个不合格的禅修生,但我在这个阶段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我就只想要这么一点,我不要再多了。如果我想再进一步,我会再回来重新开始。5.轮回我是年5月3日到的西来,5月15日回到的工作。今天是9月2日,我已经正式回到城市3个多月的时间了。这篇文章我写了又写,中间又走过了好些乡村县城,跑了另一场马拉松,公司发了疯似的迭代调整,终于脱离了之前胶着停滞的状态,像巨轮一般开始往前滚动,心境也产生了极大变化。前几天,在福州和一位同修见面,都觉得禅修的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恍如隔世。其中,有刚回来每天打坐的时期,也有节奏被打乱又没跟上的时期。直到两周前,才恢复到每天早起、运动、每周起码三天轻素食的饮食习惯,我觉得我真正开始找到自己的节奏了。牧灯师傅说,总把快乐寄托给未来是不对的,欲望永无止尽,越往上只会越来越不快乐。你只有现在快乐了,未来才有可能快乐。我思考了很久,让我快乐的是什么,让我不快乐的又是什么。我试着学会通过现象看本质,也给自己的生活做了很多减法,只留重要的,其他的一概不要。就像清衣橱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很多衣服我总心存侥幸,想留着吧,还会再用上的,但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我穿来穿去只有那几件。我一直觉得“扔”这个动作不重要,但直到我清出了衣橱里的大片空间我才发现,生活真是像海绵一样,不把原有的水挤出来,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吸收新的。后来我给生活做了很多调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简单。因为我终于发现,你怎么看待生活,生活就是什么样的。有时候生活卡在了某一点,无论怎么声嘶力竭、挥动着手脚挣扎,死盯着自己所不能解决的就会痛苦无比。这个时候,当我不再着眼于我所不能控制的困境,而腾出手来把能我能控制的做好时,才发现过了一阵,其他能力得到增强,原有的困难轻易地迎刃而解。就像张无忌被困山洞中却意外学会神功一样,山洞还是那个山洞,但张无忌已经不是那个张无忌了。6.后话当生活中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可能是一本书、一句话、一个人、一段旅程、一次奇遇、一个念头,那道新的光芒刺进你的生活里,世界在你面前展开,告诉你生活中还有不同的可能性,你原来不止现在这点领域这点能耐时,它最初让人兴奋,但后来却更多让人惶恐。因为新的世界如此宽广,一旦踏进去就是一场冒险。这道光惊鸿一瞥,在心里泛起涟漪,我们怀着对未知的畏惧,总想视而不见,然后努力把它修补如初,希望回到以前安全安稳的状态。如果说禅修之行让我收获最大是什么,大概只能化成这句话:过去是回不去的,当旧的一套体系再也无法解决问题,我们必须诚实地面对现实,并用新的方式去开始。哪怕我们没看到缺口的到来,在它产生的那一刻,已经注定它无法补回,而且裂痕只会在日后越撕越大,逼着你继续往前。因为时空是不可逆的,它注定已经发生的没法回到从前,哪怕它有延误和滞后、努力的修补、退缩、心理上的不舍和不肯接受,这一天也一定会到来。而我们只能停止和自己较劲,学会去接受和放手,拥抱那令人恐惧的未知,并顺应做出改变。人就是不断打破过去的自己,建构成一套体系过后,裂缝出现,又解构这套体系,再尝试建立更大的体系。不破不立,打倒重新再来的每一步都很痛苦,但是在不断碰壁的过程中,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界限在哪里,最后坚守的那点核心是什么,然后知道要不要进,怎么进。事实上,当初那些死不放手捏在手心的不安,在放手的那一刻也就烟消云散了----就跟跳伞一样,飞机飞上去和跳下那一刻恐惧达到了顶点,但真正跳下去后才发现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我们较劲的,永远是自己的心。突破了,也就超越了。就像我再看回这篇文章,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而且,我也不再胡乱生病了。猛回头,突然觉得已是很久以前。(我很喜欢别人给我抓拍的这张照片,在酒店门口拿着行李等车,总有一种归去来兮的感觉。是的,我要回去了,但所回之地已是不同。)

-全文终-

文/高梓清

图片/高梓清、唐木、西来微博:高梓清Isab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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